原載於明報，2018年7月15日
不算足球大國，相信也沒有幾多球迷能講出超過五位丹麥球員的名字。近二十年來，這個北歐小國都只能隔屆進入世界盃正賽。哥本哈根的夏天日照時間很長，往往到十一時才稱得上真正的夜晚。五時下班後，還有很長的日照。大家到湖邊曬日光浴；到海港跳水；或坐在草地上閒聊，總之就要追逐陽光，就要Hygge。丹麥語「Hygge」沒有其他語文能準確翻譯，因為這是一種價值。丹麥幾個作家都用了一整本書去講這個字，作家索德伯格（Marie Tourell Søderberg）這樣形容：大概是平靜的做自己，好比尋得棲身之所...... 再度獲得精神和勇氣。
在香港，想看一場有氣氛的世界盃實在不易。街上沒有大賽氣氛；深夜回到家中，只能靜靜地看，入球不能大叫；到酒吧去，又可能是一小時的車程...... 就是那麼抑壓。丹麥人怎樣看世界盃？正所謂「丹麥人口五百萬，香港為何不可以？」當然不可以，你不能把GMT+8的時區學成GMT+2，你就註定永遠都要在27:45看歐聯，睡兩小時再開工。不過他山之石，可不可以攻玉，也但看無妨。
哥本哈根的酒吧餐廳都會播放球賽。世界上最古老的兩個主題公園都位於哥本哈根首都圈，其中一個在中央車站旁，175年歷史的Tivoli也會播足64場，盛惠港幣$150。免費的呢？丹麥足協在世界盃分組賽預留了主場館帕肯球場給國民，觀眾席和草地都開放給公眾。草地啊！國家足球殿堂的草地，多少人夢寐以求的聖地。有些球迷帶著足球入場，與其他觀眾三角短傳；幾千人一起唱歌打氣。大概足協沒想過能在分組賽出線？淘汰賽時竟沒有把帕肯球場預留出來。大家只好移師其他場地觀戰。但沒有了大球場的框架，其實更有趣。Hafnia-hallen是一個哥本哈根市政府營辦的室內體育中心。北歐的冬天可不是說笑——雖然丹麥首都的氣溫，相對其他「斯堪的納維亞」城市算是溫和，但漫天風雪的日子也時常出現。室內體育中心確保一些戶外活動，例如足球，沙灘排球等無需因為氣候惡劣而停止練習。
Hafnia-hallen 在世界盃期間播放了每一場賽事，全部免費入場。場館其實不大，就是一個7人足球場，再加一個沙排室，一個小辦公室，乒乓球室，還有一個小酒吧。球賽的觀眾席就在半個人造草足球場上：體育中心提供了梳化，茶几，木箱充當的長椅供觀眾使用，啤酒也比外邊便宜幾乎一半。當然，閣下想扮尼馬躺在草地上或是滾著看也可以，場館還給大家準備了毯蓆（雖然人造草本身已經是一塊巨型地毯）；若想扮蘇亞雷斯？體育館外還燒烤設施，香腸麵包隨便咬。對，大家應該都試過在球賽途中，看見喜歡的球星光芒四射，自己也有點「腳痕」，立即就想踢幾腳——另外半個足球場，就是留給大家一展腳法的地方。想出這個安排，能讓你過足睇波踢波癮的人，一定是個天才。
小朋友未必有興趣看足90或120分鐘，我也覺得那在扮演C朗的丹麥小孩，比螢幕上的真C朗有趣得多。這裡有真實大小的龍門；也有一個像在日本搞笑節目才能見到的充氣足球標靶；還有幾個二人足球場。扮誰都可以，我就在這裡遇到一個總是輕鬆笑著施丹轉身的丹麥小女孩（有頭髮而且很長的），做足每一個罰球動作的「小C朗」，還有守著龍門，踢法像卡利奧斯的我。在這裡，你就是你想像中的球員——不要扮泰利就可以。
這樣的球迷，丹麥人為他們改了一個別名，叫Roligan，是丹麥語Rolig和英語Hooligan的合稱：前者意謂平靜，後者是足球流氓——合起來是丹麥式的平靜球迷。他們不投入嗎？非常投入，會為入球大叫，會為失球嘆息。小激情過後，又復安穩平靜，少叫口號，賽後也沒有騷亂。那場只在十二碼僅負於克羅地亞的賽事，我在海港旁的建築博物館外觀戰（也是免費），完場後沒有人痛哭，也不見有脾氣和鬧事。叫過喊過開心過，就盡興而歸吧。大家踩單車和散步回家，就像一個普通，平靜的晚上。
Roligan 的特性也曾受挑戰：丹麥瑞典是球場上的死敵，瑞典是北歐足球的大哥，其餘四國中，只有丹麥稍為能與之並列。丹麥曾在92年於瑞典的哥登堡奇蹟捧起歐洲國家杯；瑞典則人才輩出，多年來一直在國際賽上佔優。2007年，丹麥對瑞典的歐國盃外圍賽，就有丹麥球迷不滿球證判保臣（Poulsen）紅牌離場，衝入球場企圖毆打球證，被另一名丹麥球員Michael Gravgaard阻止。事後球賽腰斬，歐洲足協判丹麥負3:0，丹麥最後也黯然出局。事後，網上有人討論：「我們還是Roligan嗎？」這大概在歐洲九成國家，甚至香港都是一個廢話：「睇波梗係要雄渾激情架啦，要冷靜就返圖書館睇書啦！」但這樣的狀態很不Hygge，很不丹麥。十年過去，Roligan 將來會否被足球流氓同化？相信不容易，除非你把丹麥人追求平靜幸福的價值奪去。說到這裡：「丹麥人口五百萬，香港為何不可以？」大概真的不可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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