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「雖然我是皇馬球迷,但我支持加泰獨立」──這說法是否成立?
「體育不應涉及政治」──這說法又是否成立?
以上兩句有共通點嗎?
每當《義勇軍進行曲》在旺角場響起,總會伴隨着一片「開汽水」聲。然後劇本似的,晚間新聞必定會看見親共政客在批評噓國歌的行為,還有「體育政治分家」的言論。再然後,網上的論壇恥笑這些政客,大家都能拿出西班牙國家打吡,簡單來說是足球在西班牙統獨之爭的角色來反駁。其他例子尚有曼聯與利物浦、祖雲達斯與拿玻里等。那麼,政治與體育密不可分的真實世界到底發生着甚麼事?大家不妨看看一本叫《How Soccer Explains the World: An Unlikely Theory of Globalization》的書。
《How Soccer Explains the World》成書於2004年。2004年的球壇是怎樣的?阿仙奴以不敗姿態奪得英超;歐聯決賽是摩納哥對波圖,波圖以3:0擊敗對手,波圖教練摩連奴的名字從此響遍歐洲。但這些都不是重點──這位叫Franklin Foer的美國記者,把我們帶到八九十年代,甚至之前的「互聯網史前」足球世界。這又是一個甚麼時代?
看台痴線佬可以有幾癲?
書的第一章,Foer走訪了一個香港球迷常常忽略的足球國度:東歐。大家可能沒有留意,鐵幕世界時的歐聯,絕大部分冠軍都來自西歐(其實今天也是)。除了大家熟悉的曼聯、利物浦、皇馬、拜仁、些路迪外,還有漢堡、阿士東維拉、諾定咸森林、馬賽等。而1991年冠軍,竟是來自南斯拉夫的「貝爾格萊德紅星」(南斯拉夫解散後,今於塞爾維亞超級聯賽競逐)。雖然紅星不是第一隊東歐奪冠球隊,但這隊球隊的足球流氓就可稱世界第一了。
貝爾格萊德紅星之所以有一班惡名昭彰的球迷,蓋因他們有一個瘋狂民族主義的球迷會。而有這個球迷會的原因,又與南斯拉夫二戰後的一段歷史息息相關。
南斯拉夫時代的巴爾幹半島長期由獨裁者鐵托執政。作為一個歐洲的共產主義政權陀手,他一邊對抗着西方,一邊也不賣蘇聯史太林政府的帳。鐵托的國家有眾多民族,民族之間互有恩怨──他呼籲來自五個民族的民眾自稱「南斯拉夫族」,以統一和團結國家(這樣勉強的民族說法是否有點眼熟?)。鐵托離世後十年,隨着東歐民主化浪潮,南斯拉夫共產政府失去了團結的力量。八九年南共宣佈結束一黨專政,各個地方組成了自己的民族政黨,最後變成戰爭和獨立運動。南斯拉夫在九十年代演化成斯洛文尼亞、克羅地亞、塞爾維亞、波斯尼亞、黑山、馬其頓、科索沃七個國家。鄭秀文的《薩拉熱窩的羅密歐與茱麗葉》正是南斯拉夫內戰時的故事,那是林振強的詞。
貝爾格萊德紅星位於塞爾維亞首府,擁有濃厚的塞族背景。球迷會「首領」叫 Arkan:他不只是一個狂熱球迷,更是一個塞爾維亞義勇軍、越獄者。Foer作為一個美國人,到貝爾格萊德訪問Arkan 的「部下」,第一個話題就與殺人有關。「部下」Krle是球迷會高級顧問,他說要殺克羅地亞人;也極恨同市打吡對手柏迪遜;更重要的是,Krle 對着遠道來訪的Foer 說:「我根本不應該回答你的問題,你係死美國佬,你們的國家轟炸我們。如果我在街上看見你這American Assohole,我必把你打死。」
外隊球迷來訪,Arkan 集團甚至假扮友好,招呼來賓。把球迷招上車後,男的載到山邊暴打,女的則被強姦。他們也到市中心的英國文化協會看英國報紙,學英國足球流氓的出遊和行動。總之,「紅星」背後代表了塞爾維亞的精神,其他球隊就是那些克羅地亞,波斯尼亞人,要打。「運動不涉政治」,從來只是個大笑話。
有支持港獨的皇馬球迷;也有支持車路士的猶太人
大家都知道皇馬與巴塞之間的矛盾:西班牙獨裁者佛朗哥扶掖皇馬,打壓反抗自己的加泰羅尼亞。加泰的代表球隊就是巴塞隆拿。西班牙國家打吡,遠遠不是西甲兩大巨頭較量那般簡單,更是統獨之間的角力。
皇馬球迷如果支持加泰獨立,是一種「體政分離」嗎?對於相信體育不離政治,又支持加泰獨立的皇馬球迷,相信是一個最難解答的問題。2017年加泰公投通過獨立,西班牙政府則以解散加泰政府來應對。基於網上世界在香港獨立情緒上寄予加泰的同情:我帶着有點立心不良的目光,在Facebook,高連二登中留意着身邊的皇馬球迷──尤其是支持港獨的那些。果然,我看到「雖然我是皇馬球迷,但我支持加泰獨立」的論調。如果我說:「我支持『紅星』,但我支持克羅地亞」呢?或者「我支持中國國家隊,但我支持港獨」?有點怪吧?
問題是,當初我們是如何喜歡一隊球隊的?無非因為球員的魅力;悅目的組織;球衣的設計;甚至最常見的原因,就是無緣無故。可是當人長大,資訊流通也變得更廣,開始慢慢發現自己深愛的球隊與自己政見相佐。你支持香港獨立,卻又為了屬於統派的皇馬不能自拔;你恥笑左膠,卻深愛着利物浦──大可以像托利斯(Fernando Torres)一樣轉會右翼的車路士,但你會嗎?據說球迷是不能轉會的,轉會會被恥笑。那麼,我們需要完全同意球會的每一個取向嗎?又好像沒有這個可能。
Foer 偏偏找到了一個極端的例子,收錄在書中另一章節。 Alan Garrison是倫敦一個著名足球流氓,隸屬新納粹組織Combat 18。更在六十年代開始,追隨着當時有濃厚右翼排外背景的車路士,是車路士足球流氓組織「車路士獵頭者」(Chelsea Headhunters)一員。可是偏偏這位Garrison是半個猶太人,而倫敦裡具猶太背景的球會,是車路士同市死敵熱刺。我想大家和Foer都會問同一個問題:「你自己是猶太人,你怎樣看熱刺球迷的猶太背景?」,或;你是猶太人,為何會加入Combat 18?
Alan Garrison受訪時拒絕喝酒:「可樂就可以!飲左酒點打交?」「警察已經多次警告我,但我離不開暴力。」。Garrison自視為右翼,是「國族主義的右翼」,而不是「種族主義的右翼」。他說Combat 18裡也有黑人,他們自視為英國人,並不理會父母來自哪裡。Garrison的實戰經驗來自十幾歲時主場對般尼的比賽,為了「教授史丹福橋的禮儀」,他聯同一班年紀比他更小的球迷到般尼球迷區搗亂,旋即被一班三十來歲,來自工人階級的般尼球迷制服。但Garrison沒有放棄,他在車路士作客般尼的賽事中混進般尼球迷裡,在主場球迷區鬧事,做成更大的傷害。
2003年,有猶太血統的俄羅斯巨富阿巴莫域治收購經濟困難的車路士。像我留意支持港獨的皇馬球迷一樣,Foer 在車路士足球流氓的留言板中靜待留言。一位網友明言:「我喜歡他的錢,但大衛之星(以色列國旗中的六角星,代表猶太文化)將會在史丹福橋倒掛!」此留言旋即引來一貫排外的球迷繼續發酵反猶情緒。此時身為猶太人的Garrison留言了:「死猶太佬會支持那坨屎(意指熱刺);猶太人則是那群趕走穆斯林的人(意指以巴衝突)。」身分就是可以這樣任意調來調去,調節到一個對自己合理,舒服的位置,就苟且的過去了。作為球迷的你,有多了解你的球會?如果說足球與政治密不可分,每隊球隊都有一套意識形態,我們會「信奉」球會,還是會改變球會?你愛你的球會,你卻不跟隨球會的意識形態和政治取向,就連像Garrison 一樣巧言令色都不會,那又是怎麼一回事?隨着阿巴莫域治的收購,車路士變得強大,也變得國際化和士紳化。「倫敦一哥」之位也變成了英冠(英格蘭第二級別)南部的米禾爾。
地方球迷需要仇恨
早年參與了一個藝術展覽,被逼與展覽的瑞士金主並排而坐。他問我:「你們這些香港年輕人,為何會覺得北京不想香港好?」我當刻懶得與離地者解釋太多,把話題轉移到足球。他用IPhone驕傲地向我展示他在拜仁租下的包廂:「你知道嗎?安聯球場懂得變色,多漂亮。」。另外,他說自己是巴素利(FC Basel,Art Basel 那個Basel)股東,他有指着另一位金主:「他是年青人(BSC Young Boys)股東,你聽過嗎?」
「聽過,還有一隊叫草蜢。」
「瑞士超你都有認識?」
「不太了解,只是在歐霸見過,馬會有賭盤啊。其實你們歐洲人為何總是仇恨同市另一隊球隊?如果瑞士有球隊奪得歐聯,其實很不錯,為何會不高興呢?」
這個問題其實愚蠢,和李榮基(足球評述員)的「同市光榮論」一樣。大抵都是大家住在同一個城市,作為鄰居,相處日久,加上競爭機會多而互相看大家不爽。那瑞士金主似乎當局者迷,支吾地說:「不會啦,最多都是沒有感覺。」說不出其所以然,又或者,「人類是小器的動物」是很難宣諸於口的。
在香港,在網上,在高連二登,你會笑「同市光榮論」;如果有人同時喜歡阿仙奴車路士熱刺水晶宮韋斯咸,你會「R爆頭」。我們總會覺得,歐洲足球文化發展多年,都是優越的,都需要學習和跟隨。我是多蒙特球迷,就必須恨史浩克04嗎?──你不是當地人,你不是因為居住在某一區而支持某球隊。你當初是喜歡C朗所以喜歡皇馬而已!你和你的球隊只是在螢幕上有聯繫。無可否認,遠在香港的球迷,可能沒去過球隊的主場,甚至連翻版球衣都沒買過一件。如何表達支持呢?仇恨是免費的,在網上寫幾個字不用錢。仇恨者從來寂寞,他們需要觀眾和同伴。在地的足球透過網絡流行到全世界,在地的仇恨也同樣外銷。簡單而言,我們既同意一些歐洲足球的文化原則,卻其實對自己所愛的球隊不甚了了;我們選擇性的跟從球隊某些價值觀,也對一些信念視而不見;我們享受他人的仇恨,也毫無原則地在愛與恨之間遊走。透過足球,發洩了,嗚啊,明天又是新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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